丽江古城我不打算再去第二次。那里偶尔很美。大多数时候令人厌倦。
这个古老的城市因为一场地震而为世人知道。10年过后,她已经被商业过度利用,逐渐在耗尽那点可怜的灵气。 而更令人纠结的是,丽江的商业模式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大红灯笼在全国被一路地挂了过去,所有打着“民俗”步行街招牌的地方,几乎都是四方街的翻版。成都的伪民俗景点锦里,为商业不惜毁掉历史的新宽巷子……那些雷同的红灯笼和新民俗,做作得令人发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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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1997年12月4日,丽江古城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与雅典、罗马、威尼斯等伟大城市比肩;十年后,2008年1月中旬,古城被指责过度商业化、原住民流失,联合国派出检查组,丽江面临亮“黄牌”之忧;假若再过一个十年,反观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不知是一场复兴还是一场毁灭?
丽江古城作为世界文化遗产,“这是它的幸运,但它同时也面临着选择,是抛弃它的日常生活传统,抛弃它作为一个活着的古老城市的那些使它具有活力的东西,把它变成一个死掉的遗产,一个古代城市的标本?还是认真思想,这个城市曾经有过,今天依然在延续的传统,是否真的对于现代世界只是一种过时的老掉牙的东西?”(于坚《幸存之城-大研镇记》)
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的古城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诗人、专家、学者和小资们感叹:在酒吧街的灯红酒绿中,在小贩的叫卖声中,古朴一点点褪去,丽江古城正变成一具没有内容的空壳。他们甚至宣告:“丽江已死。”
“我们纳西古乐的价值,就在于它没有改变。”2008年1月14日,大研纳西古乐会会长宣科对坐在台下的联合国官员说。这位绝顶聪明的丽江文化名人事先知道,台下的贵宾这次来丽江不是专程来听他的古乐的,他们执行的是第31届世界遗产大会的决定:实地考查丽江古城并提交报告。这个报告对于丽江是否会被列入世界遗产“濒危目录”(即亮“黄牌”)至关重要。
那次大会上,联合国对丽江古城的商业化和原住民的迁出表示担忧,提出三条建议:制定古城及其周边总体规划,以保护遗产及其周边环境的完整性;制定恰当的土地使用规章制度和针对拟建的开发项目影响的评估程序;继续为本地民房所有人提供支持,使其能够根据传统建筑方式对其民房进行维护。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丽江被田野所包围,冰雪的融水潜流其中,玉龙雪山在蓝天下崛起,绿油油的冬小麦在风中泛起道道麦浪,一直连绵至雪山脚下。童年宣科眼中的故乡,也是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洛克心中的“香格里拉”,还是俄国人顾彼得笔下的“被遗忘的王国”。
那时古城里禅院、喇嘛寺、道观、孔庙、基督教堂并存,四方街上出没的不仅有纳西族农民,还有藏族马帮,白族工匠以及汉族商人,儒、释、道、巫等多种文化在城里碰撞交融,而居民的生老病死、祭祀祈福都在其中。
现在走出古城看到的是宽阔的马路,汽车飞驰而过留下油烟和尘土,连片建好的和在建的楼房与别墅,而这些建筑千篇一律都是由钢筋水泥构造,从大洋彼岸复制到中国沿海,又从东部复制到西部,同古城中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井天”格格不入。
古城的灵魂正在离开躯体。
丽江古城能申遗成功,既靠有形的建筑群落,更是靠存在于街头巷尾间的纳西市井生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是看中它是“保存浓郁的地方民族特色与自然美妙结合的典型”,才授予其桂冠。
但目前古城核心区域都商铺客栈林立,原住民纷纷将房院腾出给外来商人获取一年十几万的租金,并用这笔钱在新城购置洋房,他们搬走家当的同时还搬走了在城中存活了近千年的民俗文化。
顾彼得,这个多愁善感的俄国贵族,竭尽所能地赞美古城,因为这里没有旅游、广播、电影、俱乐部等“一切遮蔽时间的可怕手段”;他赞美纳西古乐,认为“它是众神之乐,是一个安详、永久和平与和谐的国度的音乐”,有人不能领会觉得古乐单调,那是因为“他们的心情还没有达到应有的平静和安宁”。
古城的酒吧街,如今每晚都充斥着顾彼得说的“一时胜利的欢呼声,失败的惨叫声,垂死的呼叫声以及狂欢节那种不协调的尖锐刺耳的叫喊声。”男男女女在强烈的节奏中扭动身躯,酒吧服务员则不知疲倦地拉歌领舞,他们身着少数民族的服装,但唱的是流行歌曲。
“我刚刚要睡着,又被吵醒了,刚刚要睡着,又被吵醒了。这些狗男女。”宣科说,他最终无法忍受夜晚的喧嚣,搬离古城住进了自己在城郊占地86亩的庄园中,联合国的报告中还提到了他的迁出。
宣科位于古城的家,现在是一间客栈。
早年古城的游客多是外国人,他们逃离工业文明发达的西方,来到遥远如神话般的异域,追寻洛克的足迹,复活人心深处关于乡土、关于大地的记忆。
20年后的中国文化小资们具备了足够的实力时,故乡早已被钢筋水泥和工业污染攻陷。然而,这个时候背着背包来到大研镇,会发现这儿的乡野也在消失,古城已经沦为现代都市中的孤岛,充斥其中的是喜爱购物的团队。于是,他们沿着公路向北,向北,再向北,走进喜马拉雅山脉,走进大地的更深处。
藏族青年尼雅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在省城学习生活了多年,当昆明的老街和梧桐树消失殆尽时,他回到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在四方街附近开了个画廊卖自己的油画,并在画廊后面的小屋则以不菲的价格卖点烧烤。
尼雅和他的朋友们对丽江急速地繁荣感到厌恶,将小屋的窗户用砖头堵死,每晚弹琴唱歌制造欢乐。提起已通车的青藏铁路和临近完工的大丽铁路,尼雅无奈地说:“你看,我们已经无处可逃。”说毕,他指了指头顶的天窗。
今天威胁古城传统民居的,不是政府的文件,而是外来商户为了扩大经营面积的随意改建。酒吧街的很多酒吧,仅在外观上保持了一个空壳,内部构造早已面部全非,除了木头柱子,看不出任何纳西民居的风格。
穿过千家万户门前屋后的流水是古城的灵性所在。老人们回忆,当年水中鱼多,可以在家先将水烧开,再去捞鱼下锅。开发旅游前,水流不像现在仅仅是种景观,而是维系着居民们的日常生活。家家户户自觉分时段用水,早上的取饮用水,饭前饭后洗菜,晚上才洗衣服,而谁家都不会将碎碗丢进水里。
外来商户增多后,很多人开始往水里乱扔乱倒,在水流离开古城的地方,各种垃圾沉在水底,那里游客罕至。
“过度商业化”与古城保护之争一直在继续。
1月17日,联合国考察组离开了丽江,宣科到省城参加政协会议。古城里卖裙子的小姑娘脱下了纳西服装,酒吧里又响起了强劲的迪士高音乐。
老乐师们像往常一样正襟危坐于台上,83岁的和志强敲响十面云锣,用沧桑的声音喊“浪―――淘―――沙”,6名纳西女歌手唱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在离古乐会不远的另一条街上,身着民族服装的酒吧女店员们正在扯直嗓门拉歌:“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卢斌
柔软时光客栈一隅。
2008/1/28 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