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会在眼前消逝 ZT
谷歌事件的核心不是什么退出中国，而是对互联网审查制度发起挑战。因此，谷歌搜索停止内容审查，迁移至香港，这一天，注定在互联网的发展进程中永载史册。很有可能，它是里程碑式的一天。
从这个角度看问题，我们会看到一种全新的关系：“中-谷关系”，即中国与谷歌的关系，也即，一个国家与一家跨国公司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跨国公司与国家的地位平行。跨国公司是独立的、新型的、某些方面可能很强大的行动者。
我们太习惯于认为，国家是最大的，其余皆等而下之。我们也太习惯于“国际关系”的概念，以为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来处理。所以我们那么执着于“大国崛起”。因此我们看不到，过去三十年间，整个世界图景已经改换了。全球化带来的基本后果是，在全球公共事务与权力场域中，国家已经不是唯一的行动者，它必须面对许多新的行动者。其中最重要的是，国际组织（例如WTO）、跨国公司、以及各种NGO或公民社会组织，甚至还有恐怖主义组织。换言之，全球化带来了公司崛起和新组织崛起。这个道理，在关于全球化的 研究论著中早有大量阐述，其中许多也有中译本——并不难懂。
国家跟国家打交道，要有规则。同理，国家跟非国家的行动者打交道，也要有规则。于是，我在课堂上问了学生们一个问题：跨国企业在中国经营，要遵守中国的法律，这个表述对吗？这是一项规则吗？
它的确是一项规则。麻烦在于，如果承认跨国公司是平等的独立的行动者，就是承认它也有权提出自己的规则。谷歌事实上早就提出了它的规则，其逻辑表述是：国家要享用互联网，就要遵守互联网世界中的信息自由原则。
这里出现的是规则冲突。前一种规则，是主权国家的规则。后一种规则，是全球化的规则，是通讯技术革命的规则，是虚拟世界的规则。从谷歌的角度来看，所谓遵守国家法律，并不那么天经地义，而是“成问题”的。这样的思维方式，叫做“问题化”（problematic）。将原来习以为常、不假思索、理所当然的观念和认识加以“问题化”，是创新者必然经历的一种思维革命过程，也是一种能力。这一点，需要高度注意。
谷歌实行自己的规则，有一个很好的证明，就是它不仅与中国发生矛盾，而且与很多国家有冲突。这包括英国、法国、韩国，更重要的是，包括美国本身。新华网做了六张表格，列举谷歌在各国的“罪行”。不过从某个角度上看，这反倒是帮了谷歌。因为它表明，谷歌对什么国家都一样，并不是专门“搞”中国。更加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谷歌的全球政策（信息自由）与许多国家的障碍相冲突，尤其是与中国的“国内政策”（内容审查）相冲突。
谷歌的行动，有乌托邦色彩。但是第一，如果不想被人看作经济动物穷的只剩下钱，那么多么需要生活中的天边还有乌托邦。第二，如果不是谷歌创始人团队的天才想象力，我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搜索引擎。也无法想象，如阿伦特所说的，在最黑暗的时代中，坚持燃烧自己生命光亮的那些男人和女人，是怎样可以相互呼唤、相互辨识、相互沟通、相互传递的。
在这个意义上要向谷歌致敬。谷歌的理想主义和乌托邦，带动了巨大的思想解放，带来了许多新的启示和想象，并注定产生深远影响。
当然谷歌是极其复杂的现象，不能把跨国公司简单看作是美丽天使。认识和分析还要继续，还要继续说明，从公民社会的角度，怎样对待谷歌的问题。同时又特别要揭露，天朝打压谷歌的那些行动，里头有多么可笑的愚蠢、狭隘、落后于时代而又自以为是。
但是今天却有一种忧伤在弥漫。或许，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读张枣的《镜中》：只要一想到，自由会在眼前消逝，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